章25_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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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5

  在与小兵相距不过一尺来远之时,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动手了。

  他在一瞬间伸手夺过小兵的步枪,顺势就一刺刀捅向了执行官的胸膛。执行官穿着棉衣,在刺刀刺破第一层布料时便下意识的伸手拔枪,然而顾云章此时已然扣动了扳机。

  在火车前进时的隆隆声响中,一粒子弹穿透了执行官的胸膛,而顾云章怕他垂死挣扎,随即向上扬起枪口,对着他的颈部又开了一枪。下一秒,他向后一枪托杵到了小兵的腹部。小兵挨了这一下子,可是并不惊恐,趁着顾云章还没有调转枪口,他忍痛扑上去抓住枪杆,开始同顾云章抢枪。

  顾云章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崽子人不大,力气不小,而且豁出命来,悍不畏死。两人抓着一杆枪来回争夺了几番,顾云章手上同那小兵僵持不下,便抽冷子抬腿,用膝盖狠顶了他的下身。那小兵当即夹起腿嚎叫了一声,顾云章趁此机会将他一脚蹬开,而后赶上一步,一刺刀就把他给扎透了。

  他在这车厢里前后开了两枪,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外界。弯腰从执行官腰间摸出手枪揣在怀里,他走到门前费力抬起铁闩,横拉开了车厢门。

  此时这火车行驶进了荒山野岭,铁轨两边皆是山石,看不清地形地势,只感觉并无一处可落脚。顾云章无可选择,索性横下心来,纵身一跃扑向车外。

  顾云章在快速前进的惯性中狠狠的砸到了乱石堆边缘,紧接着身体一歪滚下一段陡峭山坡,末了笔直的向下坠落了五六米,摔在了涧中那结成厚冰的河面上。

  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到坚冰,他晕了过去。

  路遇同志

  顾云章醒来时,已经身处一铺热炕之上。

  他睁开眼睛懵懂了片刻,随即就觉着那痛楚从四肢百骸过电似的汇聚起来,一直疼进了脑子里去,不由自主的哼出了一声。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见状就快步走到炕边,俯身大声说道:“顾师长,我的天,你可算是醒了。”

  顾云章盯着来人,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面目十分陌生,就强挣着发出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大汉笑道:“我叫李宝泉,小小副官,你肯定不认识;但要是提起我们马师长,那你就能想起来了。”

  顾云章越发困惑:“什么马师长?”

  李宝泉解释道:“你忘了?去年在西山,我们马师长和你拼酒,后来让你给灌到桌子底下去了。当时进去把他背出来的那个副官就是我么!”

  顾云章这回恍然大悟:“哦……他也在热河么?”

  李宝泉听闻此言,当场嗟叹出声,神情极度落寞。

  原来他那顶头上司马师长说起来也是一条好汉,值此国家存亡之际,他誓死不肯撤离华北,宁愿率部下为国玉碎。然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这抗日抗的无声无色,不但日本人不大理会他,就连伪军也不肯正面对他进行攻击;他带着两千多人占住了一个小县城,时刻准备着殉国;到现在准备了也有大半年了,硬是没人过来打他。

  外界说起抗日的将领,首屈一指的就是顾云章;至于他马文化师长,因为日伪军不识货,所以沦为透明人物,竟是无人知晓了。

  顾云章的无心提问,勾起了李宝泉的伤心事。低着头沉默片刻后,他重打精神,转向顾云章继续说道:“顾师长,你说这可有多么巧!我本是赶着马车从岸边路上经过的,远远就看见那河面上躺着个人;等我停车跳下去这么一近瞧,嗬!这人我认识啊,这不是顾师长么?”说到这里他笑起来:“这给我乐的啊……”

  顾云章看他眉飞色舞,心中十分奇怪:“你乐什么?”

  李宝泉忽然想到顾云章此刻浑身是伤,情形凄惨,自己乐的不大对头,就收敛了喜色,将自己这高兴的缘由娓娓道来:“现在这抗日是越来越难了;日本人的战术就是个个击破,一口一口的吃掉咱们队伍。我们马师长知道你们现在挺难的,所以就想让你带队伍到我们那儿去,咱两家合一家,人多力量大么!”

  顾云章盯着他问道:“然后呢?”

  李宝泉继续说道:“前几天,我们师长派人进山里给你们送信,结果就知道你出了事儿。你们有个团长说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所以现在不敢做主;还说,你要是死了,日本人肯定得吹嘘一番,天下都得知道;如今外边没动静,可见你还活着;你要是活着,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万一你回来之后发现队伍换地方了,肯定得生气,非把他们脑袋揪下来不可。我们师长一听这话,就有点死心了。”

  顾云章一听这话,心里倒是觉出了一点安慰。这时李宝泉又问道:“顾师长,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干?我们马师长可是诚心诚意的。”

  顾云章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后来就轻声问道:“我们可没粮,你们能不能帮我们熬过这一冬?”

  李宝泉立刻点头应道:“我们有粮。到时候两边都省着点吃,应该能够——要是不够,我们师长也不会请你们这时候过去!”

  顾云章听到这里,便点了头:“好,那就这么办!”

  李宝泉这回明目张胆的又乐了:“好,顾师长你真是做大事的人,喝酒打仗办事都这么痛快!对了,你躺着可别乱动啊,你右腿的骨头摔断了,我刚给你绑上夹板。

  顾云章是个能忍痛的,可也早就觉着右侧大腿疼的异常:“骨头断了?”

  李宝泉后退一步,自己用手在大腿根处比量了一下:“好悬啊,腿骨断了我还能接,万一再往上一点摔碎了胯骨,那可就完蛋了!”

  李宝泉这次乔装出来,是去大县城购买药品的;而眼下身处的这间民房,本质上也是马师在外的一处联络站。顾云章昏迷了大半天,如今喝了一碗热面汤,吃了五个馒头,才觉着浑身的血脉又渐渐活络起来。李宝泉问他为何会摔到冰面上,他如实答了,李宝泉便赞叹不已,感觉顾云章有勇有谋,果然名不虚传。

  及至到了入夜时分,李宝泉和一名同伴将顾云章用门板抬出房去,直挺挺的摆在了一辆大骡车上,身上又加盖了层层干草,堆的老高。李宝泉将两大箱药品也藏进草堆里去了,而后就一甩鞭子,驱赶那骡子开步走。

  骡车走了足足一宿。

  年初的二月天,比那年末的腊月还冷。顾云章虽然头上扣了皮帽子,身上搭了一床破棉被,可也就是勉强维持着没有活活冻死。李宝泉为了躲避夜间巡逻队,一味的抄小道,那骡车行过崎岖土路,车轮子每次一颠,他便疼的心房一颤;那种痛苦真是无可言喻。至于车外是个什么环境,他被埋在稻草之下,也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后来他就冻的有些神思恍惚了,本是冷到寒彻心肺的,如今周身却又渐渐生出了暖意。他心里还有点明白,知道自己这是要不行了,急的想要呼救,可是声音堵在喉咙里,却是发不出来。

  正在焦急绝望的时候,他眼前忽然隐隐亮堂起来,李宝泉将骡车停好,而后跳下来跑到后方,胡乱的将稻草一捧一捧的抱下来,口中大声喊道:“顾师长,到啦!”

  顾云章咬紧牙关睁大眼睛——方才那阵子只要他略有松懈,现在可能就已经长睡过去了。他是尽可能的紧绷了神经,撑着不死。

  这回李宝泉找来了担架。顾云章被他拖下车时,右腿在车帮上磕了一下,也觉不出疼来。此刻正是凌晨,太阳还未升起,只在天边透出一层淡淡的光明。顾云章仰脸看着李宝泉,发现他那眉毛睫毛、包括下巴那里一片胡茬,都结了厚厚一层白霜,显然也是冻的要死要活。这让他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感觉自己并不是独自受苦,旁人也陪着呢。

  李宝泉不知道顾云章正在拿自己的惨相找平衡,他只是忙忙碌碌的带人把顾云章抬进院门,送入一间暖融融的屋内。顾云章这时候转动眼珠打量了四周,同时舔了舔嘴唇,哆嗦着出声问道:“这是哪里?”

  李宝泉打了两个大喷嚏:“这是我们马师长的住处,现在太早,师长还没起床,你先在这儿暖和暖和,我这就上厨房去,给你要点热姜汤回来喝。”

  进入青县

  马文化师长,因为日伪军都常年不肯过来同他亲近,所以天长日久,也就渐渐松懈下来。顾云章仰面朝天的躺在炕上,先是想等他醒来后做一番详谈,哪知等了许久,马师长就是不醒。

  顾云章煎熬了一夜,又是那冷,又是那疼,如今总算进了暖和屋子,肚里也有了食物,真像掉进福窝里似的。他料想马师长不会杀害自己,神经便不那样紧绷;在暖炕上躺的久了,竟也不由自主的瞌睡了过去。

  再说这马师长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打着大哈欠起了床。李宝泉一直在外间屋子里候着,听见动静后就掀门帘子探头进来,满脸是笑的吐出两个字:“报告。”

  这李宝泉是马师长手下第一得用之人,关系亲厚,故而马师长也不同他客气,张口便道:“你滚回来了?”

  李宝泉全身进屋,先敬了个军礼,而后就欣然自得的说道:“师座,我把顾云章给捡回来了。”

  马师长立刻直起腰,大惊问道:“什么?”

  李宝泉笑道:“顾师长不是让日本人给逮去了么?结果他半路上跳火车了!”

  眼见马师长直眉瞪眼的望了自己,他便继续指手画脚的讲述道:“好家伙,那铁道都是在铺在高地上的,他往下这么一跳,直接滚到山下河里去了。这给他摔的啊……腿都折了!正好我赶着大车从对岸走,一眼看见河面上有人,就琢磨着过去瞧瞧情况。嗨,我这么一看啊,发现这人很面熟,正像那个把师长你灌到桌子底下的顾——”

  马师长感觉往事不堪回首,所以不等他说完就一摆手:“别那么多废话,后来呢?”

  李宝泉绘声绘色道:“可是,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也不敢确定不是?后来啊,我就仔细的看他,我是看啊看……”

  马师长又一挥手:“屁话太多,讲重点!”

  李宝泉说话很爱渲染,此时得不到发挥,就觉着有点憋屈,兴致都随之低落了:“后来我就把他拖到河边,拿绳子把他捆着拽上去了。我在小宋庄把他那腿收拾了一下,又给他吃了点东西。我告诉他,说师长你想和他合伙抗日,他也答应了。”

  马师长抬手摩了摩新剪的短头发,这回算是醒透了,同时心里很高兴,没想到自己和顾云章会有这么一段缘分——这种奇遇是个好兆头,预示这联合抗日的主意是很可行的。

  “你把我那棉裤拿过来……”他指使李宝泉:“顺便让人给我预备热水,我洗个脸,好去见人。你这一趟有功,放你三天假,我那裤兜里还有几块大洋,你掏出去花吧!”

  李宝泉十分快乐,立刻就又敬了个军礼:“多谢师长!”

  马师长洗了个脸,梳了个分头,把棉袄棉裤上的皱褶也都抻平了——上次在顾云章面前出了丑,这回更要做出个好样子来,绝不能一丑到底。

  他所住的是所两进院子,前面一趟房屋用来待客议事,同时兼做指挥部;后面三间大瓦房则由他自住。李宝泉将他引到前院东厢房门前,而后也不进屋,直接就揣着大洋休假去了。

  马师长严肃了表情,先是抬手敲了敲门,出言唤道:“顾师长,我是马文化啊!”

  没有回应。

  马师长讲完礼貌了,此刻便心安理得的伸手推门,迈步进房。

  房内就是一铺大炕,靠墙又摆了两把椅子。马师长走到炕边一看,就见顾云章四仰八叉的瘫在炕上,正在呼呼大睡;他穿的那衣服都脏破的不像样,右边大腿上胡乱绑了两条窄木板,额角处鼓着个青中透紫的肿包,脸上连灰带血的蹭成一片,简直像个小鬼似的。

  马师长皱着眉头,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顾师长?”

  顾云章煎熬了这些天,如今好容易安心睡上一觉,沉的就跟死了似的,并无知觉。

  马师长暗自感慨,心想这姓顾的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先前自己只当他是个横行地方的小白脸,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马师长怀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情,先派人叫来了军医,而后硬把顾云章给叫醒了。

  顾云章睡了这么一会儿,身体上已然恢复许多力气,精神也健旺起来。眼看着马师长站在屋中地上,他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马师长见状,连忙伸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顾师长,你不要动,你躺着,让军医给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这时那军医走过来,先小心翼翼的除下他腿上的夹板,而后就伸手去解他的裤腰带。顾云章吓了一跳:“干什么?”

  军医扭头对他解释道:“顾师长,我得看看你的腿。”

  顾云章这才觉出自己的神经过敏来。

  军医掀开他的棉衣,又把他插在腰间的手枪拔出来放在一旁。抻出衬衣刚要退裤子时,他忽然仔细看了看顾云章的肚皮,而后回头对马师长说道:“师长,先端盆水来给顾师长擦一擦吧!”

  马师长不明就里,以为他是身上有血;结果走近一瞧,发现那肚皮脏的快要看不出肉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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