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么令09_仵作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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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么令09

  仵作惊华!

  六么令

  “保护某个人?”傅玦未想到此处。

  戚浔颔首,“袁望山和此案唯一的关系,便是恐吓过柳凝香,且那元德戏楼并非戏伶好去处,如果有人知道送死老鼠的是袁望山,还担心袁望山会对柳凝香不利,从而进行报复,是否就有了足够的动机?”

  “若只是因为死老鼠,动机略显不足,可如果担心袁望山用更厉害的法子报复柳凝香,又或是使手段将她强要过去,倒显得合理了些,且如此算的话,凶手保护的便是柳凝香,那他又为何谋害康槐安呢?”

  戚浔既开了这个口子,自然要往合理的方向推断,“也许,康槐安做过什么对不起柳凝香的事?”

  傅玦沉吟片刻,“此前我怀疑过戏楼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过昨夜去戏楼查问之后,倒觉得他们待康槐安还有些情分。”

  戚浔想到昨夜情形,也迟疑起来,且玉娘在戏楼,她自不觉得戏楼里的人都是坏的,“卑职……卑职也只是突发奇想,若是想别的可能,总有说不通的地方。”

  傅玦弯唇,“这也是一个方向,有时表象会骗人,昨夜掌柜的说过,不允许戏园内有人生私情,可昨日我看戏楼内年轻男女不少,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多年情分,到了如今这般年纪,正是知晓男女之情的时候,又怎会全无心思。”

  戚浔顺着他的话一想,深觉有理,“是了,朝夕相处的年轻男女,当极易生情愫才对,更何况她们日日演唱的戏文多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就算有掌柜的看着,或许也情难自禁?”

  戚浔说完一错不错的望着傅玦,好像傅玦知道答案似的,傅玦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喉头动了动,“有可能。”

  他很快又道:“如果真是如此,凶手送毒点心便是想借刀杀人,因他知道柳凝香的习惯,知道他必定不会吃那点心。”

  戚浔叹道:“那日只有一人吃了点心,很快便中毒,其他人未曾沾手,如此看不出来是谁有坏心。”

  此处的确难查,眼下需得查清楚戏伶之间是否真的关系匪浅,马车从长平坊出来,很快到了东市,没多时,便至广安街长福戏楼。

  这条街距离东市不远,两侧遍立酒肆茶坊与客栈,长福戏楼两层高,门庭高阔,彩旗瞩目,却并非最煊赫华丽的,戚浔下马车往南北两个方向看了看,申时未至,还不见纷呈热闹。

  长福戏楼也尚未开始迎客,傅玦一行进门的时候,更发现戏楼里静悄悄的,听闻他们来了,掌柜才带着几人赶忙迎出来。

  “拜见王爷,王爷,是否找到谋害槐安的凶手了?”

  傅玦扫了一眼大堂,“没有这样快,怎么,你们今日还未准备迎客?”

  掌柜叹了口气,“此前不知槐安生了何事,如今确定他被谋害了,戏楼上下都没了迎客的心思,因此打算今日歇业一日。”

  长福戏楼的生意十分红火,傅玦没想到他们会决定歇业,他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其他人在何处?”

  “都在后宅之中。”

  傅玦道:“我们找到了给柳凝香送死老鼠的人,此人叫袁望山,是城西元德戏楼之人,他当日被你们赶出去,心中郁气,便送了死老鼠来恐吓人。”

  掌柜的眼珠一瞪,“元德戏楼?小人倒是知道这戏楼,没想到竟然是他们的人,既然找到了,那小人要告发他!那毒点心也是他送的,他这是想谋害人命。”

  傅玦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沉声道:“毒点心不是他送的,并且,他月前经历了一场火灾,如今重伤在床,整个人都被烧伤的不成样子。”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毒点心不是他送的,还能是谁送的?并且,他家怎生了火灾?”惊讶之后,他有些快意的道:“让他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吓人,这火灾,便是他的现世报!”

  “他是被人故意纵火害的。”

  傅玦沉着脸,掌柜很快明白傅玦此话含义,连忙道:“王爷和各位差爷不会是怀疑我们吧?我们根本不知道是谁送了那晦气之物,若是知道,又何必等到今日?”

  这只是一面之词,傅玦自不可能尽信,他又问:“戏楼里的人,可有在京城置宅子的?”

  掌柜的茫然摇头,“没有啊,大家都住在一处,都习惯了,置宅子做什么?除非到了而立之年,唱不动了,演不动了,或许会买个宅子。”

  戏楼并不大,后宅也是多人住在一处,不满足分尸所需,如果康槐安是为自己人所害,那戏楼内必定有人说谎,且有人还在别处有屋宅。

  傅玦往后堂方向看了看,“将玉凝霜和她的婢女请出来。”

  掌柜的有些愕然不解,戚浔也是一惊,等掌柜的离开叫人,她便上前道:“王爷,我们不是要查柳凝香吗?毕竟袁望山看中的是柳凝香。”

  傅玦道:“柳凝香本人会直言相告吗?自然要问玉凝霜。”略一沉吟,他看着戚浔道:“你救过玉凝霜,她对你当有些感激,稍后你去问她。”

  戚浔见傅玦如此安排,既松了口气,又开始作难,“那……那卑职带她去后堂问话?”

  傅玦点头准了,没多时,便见掌柜带着玉娘和春杏走了出来,玉娘未做装扮,容色颓唐,只来得及换了件裙裳,春杏则肿着眼睛,一看便知昨夜哭了许久。

  二人上前行礼,傅玦眸色冷冷的看着二人,也不言语,当下便骇的玉娘和春杏大气不敢出,戚浔干笑一声,“凝霜姑娘,你别怕,上次之后,我一直挂心你,我们去后面聊聊,你近来可好吗——”

  戚浔拉着玉娘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捏,玉娘心底惶恐,却不敢表露,被拉着往后堂走去,二人进装扮的厢房,留了春杏在外。

  一进门,玉娘便着急的看着戚浔,戚浔对她摇了摇头,又指向房外,玉娘知道她的担忧,拉着她往一旁堆放戏服的隔间而去。

  进了隔间,玉娘才低声道:“妹妹,怎么回事?”

  戚浔亦语声极轻,“姐姐莫怕,王爷此来只是为了查康槐安的案子,姐姐不要自乱阵脚便好,我亦与兄长交代过,让他近来莫要来见你。”

  玉娘红了眼睛,“我知道,我会小心,那槐安到底是被谁所害呢?”

  看着她焦急模样,戚浔心底也在思索,纵然是故人至交,可自己与他们兄妹多年不见,他们到底是何品性,自己了解的还不够,可回顾与玉娘的几次照面,戚浔觉得她不可能在自己面前作假。

  她想到了袁望山小厮说的话,那话虽是听着刺耳,可的确道出了戏伶们的窘境,玉娘和其他人一样,长在戏园,有技艺傍身,唱的好了,或许能得权贵们的青睐,可终究只是个命若漂萍的可怜人,何况她心底还压着家族的冤案。

  戚浔低声道:“眼下还查不出,我得了王爷的吩咐,是要来问你戏楼里的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自己思量,无需事事告知于我。”

  她抿唇问:“戏楼里不许有私情,可实际上,已经有人私下定情,可对?”

  玉娘红唇微张,十分惊讶,戚浔看她此等神色,还有何不明白的,立刻问:“死者康槐安,可与谁生过私情?又或者,他对戏楼里的谁动过心?”

  玉娘目光闪了闪,满面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戚浔一看便知康槐安的确与某人生了私情,便道:“那让我来猜一猜,是柳凝香吗?”

  玉娘忙摇头,“不,不是……”

  戚浔回想片刻,又说了两个叫的出名字的戏伶,谁知玉娘仍然摇头,戚浔不由蹙眉,“姐姐,应当不会是你……”

  玉娘朝外看了一眼,深吸口气道:“妹妹,不是我,是……是春杏。”

  戚浔呼吸一轻,忽然明白了春杏为何那般伤心,可若康槐安是与春杏有私情,那凶手为何要杀他呢?

  “那,你知道凝香姑娘与谁有私吗?”

  玉娘显然知道,她面上为难更甚,似乎不敢道出实情,戚浔道:“姐姐,我只是为了查案子,你若实在不愿说,便不告诉我。”

  玉娘深吸口气,“我若告知妹妹,妹妹可会让班主知晓?”

  班主便是戏楼掌柜,戚浔想了想,摇头,“不会,但我会告知王爷。”

  玉娘想了想,“若是能找到谋害槐安之人,让临江王知晓也不算什么,只是不可让更多的人知晓。”她唇角一抿,在戚浔耳边道出了一个名字。

  戚浔很是意外,“是他?”

  玉娘点头,“是他,他们早有情谊,只是不敢在班主眼皮子底下亲近,凝香旧伤在身,她此前和班主说最多再唱一年,便是报着一年之后与班主坦白,到时候她不再登台,若班主愿意网开一面,他们便能一起留在戏园。”

  戚浔缓缓点头,“那也就是说,康槐安和凝香姑娘并无别的关系?”

  “不错,只是大家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彼此都还相互照顾罢了。”

  戚浔又想起那点心,“当日送来毒点心,你可看到有谁不愿意吃的吗?还有初三到初五这几晚上,有谁是夜里离开过戏楼的?”

  玉娘回想片刻,摇头,“似乎没有,只有我们几个姑娘不愿吃,我记得那日送给槐安他们,他们却在排演新曲子,因此便让一旁的刀马师父先用,没想到刚吃了没多久就毒发了,槐安他们算是逃过了一劫,你说的这几夜,只有槐安不在。”

  “你们不用送来的点心,这惯例有谁知晓?”

  “戏楼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要想身段好看,便得多食素食,点心也不得多用,因此每次送来的食物,大都送给其他人用了,几位大人也知道,不过平日里也没什么好往这里送的,因此点心和其他小物件还是时不时送来。”

  听到此处,戚浔所有的疑问都得解,她在心底盘算片刻,忽然看向玉娘,“姐姐,凝香姑娘有心悦之人,那姐姐有吗?”

  适才与傅玦所言,令戚浔担心起她来,前次已遭了淮阳侯的无妄之灾,若与戏楼之内的谁生有情谊,也颇为辛苦,玉娘听得此问,面颊微红,却是摇头,“不曾的,早些年害怕露了身份,不敢与谁十分亲近,后来上了台,也见过不少示好的,可我们在贵人们眼中,也是那迎来送往之辈,无人会真心相待的。”

  她神伤一瞬,又看向戚浔,“哥哥要报仇,你也身在衙门,我自然也是想为陆家做些什么的,只是我及不上你们,我想着此事,自然也没了别的心思。”

  “姐姐千万莫要这般想,我和兄长在衙门,至少身边之人还算正派,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端,姐姐在戏楼,少不得要受许多委屈。”

  那日醉酒的客人胡闹戚浔看在眼底,便也明白玉娘平日里过的什么日子,姐妹二人各有苦衷,也说不上谁更辛苦,又彼此宽慰几句,戚浔心知不能在此久留,“出去之后,姐姐只管不动声色,适才的事,我只告诉王爷一人,等此案了了,姐姐便无危机了。”

  说至此,戚浔忽然又想到一事,“对了,当日戏班入京之前,可在湖州生过事端?”

  玉娘摇头,“没什么大事,湖州也无人知晓我身份,你放心。”

  戚浔这便松了口气,很快带着玉娘走了出来,玉娘既然道明,戚浔便也未多问春杏,等到了前堂,傅玦和掌柜一起看了过来。

  当着掌柜,戚浔道:“与凝霜姑娘叙了几句旧,没什么打紧的。”

  傅玦颔首,令玉娘二人退下,又吩咐掌柜,“将柳凝香叫出来。”

  掌柜的也一同离去,这时戚浔走到傅玦身边去,因怕隔墙有耳,便俯身在傅玦耳边将玉娘所言尽数道来。

  她一手掩着气息,确保傅玦能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傅玦的确听清了,可随着她唇齿开合,轻悠的热息也尽数落在他耳边,他背脊越来越僵,待戚浔说完直起身子,傅玦又觉得身边一空。

  见他不表态,戚浔低声道:“您听清楚了吗王爷?卑职答应了凝霜姑娘此事只告诉您一人,您可莫要让掌柜的知晓。”

  傅玦缓缓挺直背脊,“知道了。”

  他话落,忍不住转身看了戚浔一眼,然而他拧着眉沉着脸,一副不耐模样,又像有什么没想通,看的戚浔十分莫名,戚浔解释道:“若是不做这般保证,她自不会对卑职坦白的。”

  傅玦收回视线,眉间不耐更甚,重重的在指节上一碾才沉声道:“若是如此,此前的怀疑便不成立了,不过你能问出这些,已是极好,足见她待你还算信任。”

  戚浔心虚,“卑职毕竟帮过她。”

  话音落下,柳凝香跟在掌柜身后走了出来,傅玦神色恢复沉静,看着柳凝香却没了探问之意,他想到了更夫所言的瘦高个,此人也出现在袁家附近,可玉凝霜说初三到初五晚上,戏楼之中无人夜里离开,这便不符合碎尸抛尸的时辰,遗憾的是袁家的小厮和勤政坊的更夫,都并未看到那人模样。

  这时,傅玦想到了前夜所问的,这两月来康槐安的行踪,而康槐安还生过一次病,“康槐安此前生病,是去何处看?”

  掌柜的指了指街尾:“就在长街西头的同和药铺。”

  傅玦看向李廉,李廉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带着两个衙差便出了门,掌柜的和柳凝香对视一眼,皆不解其意,傅玦这时道:“把张焕和黄皓然叫出来。”

  这二人和康槐安住在一起,掌柜的也不以为意,没多时带着二人到了前堂,傅玦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二人可认识元德戏楼的掌柜袁望山?”

  二人一脸茫然,纷纷摇头,柳凝香听见此问也是满眼迷惑,却有些担心的看向黄皓然的方向,傅玦沉思不语,与柳凝香有私情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黄皓然,可他不知袁望山此人,报复袁望山的人,自然不是他。

  可除了他,还有谁会因为柳凝香去谋害袁望山呢?

  与康槐安有私情的人乃是丫鬟春杏,总不可能康槐安一心二用。

  傅玦想到此处,门外忽然来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高声问道:“掌柜的可在?”

  掌柜忙看过去,随即眼底一亮,快步上前道:“您是忠国公府上的赵管事吧?”

  男子一袭长衫,身后带着个小厮,正是忠国公府上管事,他捧着一个锦盒,闻言笑道:“掌柜的还认识我,正是我,前几日过来给掌柜的说过,本月十二要请两位姑娘去府上给老夫人唱堂会,不知掌柜的可安排好了?”

  掌柜的立刻道:“安排好了安排好了,那日一早我们便会准备万全到府上去,请老夫人尽管放心,绝不会耽误工夫。”

  赵管事放了心,递上锦盒,“这是二十两定金,其他的还是按照那日说的,是老夫人的生辰,你们万万不要出纰漏。”

  掌柜的接了盒子,笑着应承,这管事见戏楼里有许多公差,便又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不成?”

  掌柜解释道:“是我们一个乐师被人害了,府衙正在调查。”

  赵管事便不做多留,很快告辞离去。

  戚浔远远的听到二人对话,心底意外非常,想到玉娘要去忠国公府唱堂会,不由生出些紧张来,那可是拱卫司指挥使孙律的家!

  到时候,玉娘一定会和孙律碰上……

  掌柜的捧着锦盒,面上颓色一扫而空,等回到堂中,便对傅玦解释道:“王爷不知,我们戏楼生意虽是尚好,却不比其他京城老字号,他们背后不仅多有权贵撑腰,还与各家宗亲王侯府上十分熟稔,我们戏楼却极少去各处府上走动,此番忠国公府老夫人过寿的堂会邀了我们,实在是个极好的机会。”

  傅玦对此不置可否,林巍在后道:“王爷,十二那日咱们也得去。”

  傅玦颔首,看着掌柜手上的锦盒,忽而想起一事来,“你之前说,有许多人给戏伶们送礼,这其中除了那次的死老鼠之外,可有其他骇人之物?”

  掌柜的想了想,“这倒是没了,愿意经常送礼物的,都是喜欢她们的,但凡有一次吓人的都够我们喝一壶的,若是还有,那可太可怖了。”

  傅玦只觉凶手若不是楼内之人,那便不可能只送一次毒点心便了事,或许还送过别的被遗漏了,可掌柜的回答却令他有些失望,这时,李廉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玦摆手让掌柜退下,掌柜喜滋滋的去放银两。

  李廉便道:“王爷,那药铺里头一个掌柜,一个坐诊的老先生,剩下三个伙计,其中两个学徒,还有个杂工,这些人里面没有瘦高个,属下问了康槐安,老先生和其中一个伙计记得康槐安一个月前去看过病,不过说他只是有些着凉,外加思虑过重夜里难免。”

  “老先生说他当时还问过康槐安,康槐安说的是他近来在写新的曲谱,常常半夜半夜的想,过了最困乏之时,后半夜便怎么都睡不着了,当时老先生给他开了药,回来喝了就再也没去过,当是好了。”

  傅玦拧眉,“一个月前,也就是四月初,是袁望山的铺子被纵火之时,而他在专心致志的写《谪仙令》的曲谱,那最近所到之处,应该多和此事有关。”

  他很快将张焕和黄皓然叫到跟前来,“康槐安写《谪仙令》的曲子,需要哪些准备?他遇见难处之时,又是如何消解的?”

  张焕道:“槐安为了这个曲子的确准备了不少,买了许多书册,曲谱,还去各处书局寻那旧曲谱本子,为此花费了好些银两,写到后来,是差一段奚琴的独奏,可他总是写不出那段曲谱,如何消解……便是多练琴,多看《谪仙令》的戏文,又或者看些感人肺腑的话本,情到深处,方能写出一小段来。”

  傅玦便道:“那他可能不止去了那几家书局。”

  李廉道:“是不是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就去了其他地方?”

  傅玦回想片刻,“昨夜询问众人之时,光大家记得的,便有三四次是去书局买书和乐谱本子的,只是他都是独自出门,众人并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傅玦忽的站起身来,“去他房中看看。”

  一行人又入后宅,待到了康槐安住的屋子,将昨夜见过的书册和曲谱拿起细看,没多时,便发现了两家书局的落款,傅玦道:“惠风书局和昌文书局,去这两家看看。”

  张焕和黄皓然对视一眼,黄皓然道:“惠风书局我们都常去,这个昌文书局却没去过。”

  如此便看出,康槐安还是有他们不知晓的去处,傅玦又在屋内看了一圈,随后打开柜阁,发现里头放着两把奚琴,他便道:“昨夜提到的乐器铺子和卖琴弦的乐坊也要再去查问。”

  张焕道:“这些地方我们都去问过,他们都没见过槐安。”

  李廉摇头,“你们的问法和我们的问法不一样,这些你们不用管了。”

  傅玦看一眼天色,见日头西斜,便不耽误工夫,很快带着人朝外走去,戚浔对那几本话本有些兴趣,落后了一步才离开,走出院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小丫头从隔壁院子里出来,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个小布包道:“这位于公子实在贴心,知晓咱们从湖州来的,便送来此物,两位姑娘也喜欢,晚上再不怕蚊……”

  话音未落,见碰上衙门之人,二人忙正襟站好,戚浔扫了二人一眼,跟上了李廉他们的步子。

  到了前堂,正碰上去元德戏楼的衙差回来,他对二人禀告道:“王爷,捕头,小人去查问过了,今年和去年,元德戏楼送出去过五人,如今这五人都好好的,大多做了权贵人家的妾室,是这几家——”

  衙差递上来一个单子,傅玦接过一看,都是在京中叫得上名号的人家,他便吩咐李廉,“这条线暂不用跟了,去查那几家铺子,时辰不早,本王要入宫一趟,晚间回刑部看看巡防营是否有信。”

  李廉奉命而去,傅玦看戚浔,“送你归家?”

  戚浔见傅玦要入宫,便道:“那王爷顺路送卑职回大理寺吧。”

  傅玦便带着她上了马车,没多时,马车出广安街上御道,直往皇城外的衙门长街而去,辚辚走动之间,戚浔忍不住道:“王爷,看来卑职猜错了,康槐安和凝香姑娘并没有任何纠葛,凝香姑娘是与黄皓然两情相悦,而康槐安与凝香姑娘情同姐弟,如果凶手纯粹是为了保护凝香姑娘,便不该杀了康槐安。”

  傅玦也如此做想,见戚浔有些沮丧,便安抚道:“李廉去查康槐安这两月的行踪,或许会有收获,既然无法从动机来判断凶手,便找证据,晚些时候巡防营若找到了死者的头颅,那就更好不过。”

  戚浔立刻道:“那稍后卑职也去刑部。”

  傅玦看了一眼天色,“我多半天黑之后才出宫,你要去刑部,便在大理寺等我,我出宫之后来接你同行。”

  戚浔心道早回刑部,江默只怕也未归来,便点头应了,没多时马车到了大理寺,戚浔与傅玦告辞后进了衙门。

  这几日未来大理寺应卯,戚浔还有些不习惯,刚进门,便碰上了正打算下值的周蔚和谢南柯,一见她,周蔚眼眸一亮,“戚浔,你怎回来了?”

  谢南柯也道:“案子破了?”

  戚浔叹气,“哪有这样快,今日没有验尸的活儿,李捕头去巡查取证也不必我跟着,我便回衙门来看看,这两日咱们有差事吗?”

  周蔚摆手,“没什么要紧差事,京外有桩案子,王司直带着人去了,我这两日给池子里的荷花换了泥,还养了两尾小鱼,你可要去看看?”

  戚浔一听来了兴头,“你莫非也养了和清风茶楼一样的金鱼?”

  周蔚轻嘶一声,“要是一模一样,是不是有些太晦气了?我养的红白草金鱼,挺好看的,听说这种鱼能去晦气。”

  周蔚一想到那石缸淹死过人,每每从后院路过,都觉得背脊上哇凉哇凉的,可里头已经种上了水芙蓉,总不能挖出去换别的,便费尽心思打探到了这种驱邪避晦的金鱼,巴巴的去买了两条养着,如今总算安心了不少。

  戚浔回来,他二人都不急着下值了,便一同去看鱼,到了水缸处,老远便听见缸里有动静,走近了一看,果真有两条红白相间的小鱼在里头扑腾。

  戚浔瞧的可爱,“真不错,好歹咱们衙门也养了活物。”

  周蔚胸脯一挺,“那可不!”看了鱼,他想起正事,“对了,刑部那案子进展如何了?上次让谢司直去画了一幅画像,那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谢司直画笔如神!”

  谢南柯便笑,“此人可告诉你们线索了?”

  戚浔道:“也不算告诉我们线索,找到他之后,我们排除了一个凶手,此人想挖走长福戏楼的戏伶,挖墙脚不成,送了骇人的礼物恐吓,起先我们怀疑此次死者遇害与他有关,后来发现不是,不过奇怪的是,他被人放火烧伤了,我们去的时候,他还重伤躺在床上。”

  谢南柯笑意一散,“这又是另一桩案子?”

  “不,很可能是一桩,他和小厮看到过一个瘦高个跟踪他们,而衙门查到一个更夫,更夫说一个瘦高个在初五晚上,出现在勤政坊的抛尸点附近。”

  谢南柯和周蔚对视一眼,周蔚道:“所以,这个凶手极有可能差点烧死先前那人,而后又杀了戏楼的那个,而后分尸碎尸?”

  戚浔点头,周蔚下意识摸了摸手臂,“这个凶手也太狠毒了,最可怕的死法便是被活活烧死,另一个被他死后碎尸,也是又狠毒又疯狂,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周蔚的慨叹也勾起了戚浔心底的古怪之感,这个凶手的确太过疯狂,正想着,她忽然将目光落在了周蔚身后,神色也骤然凝重下来,周蔚被她吓了一跳,“你看什么?想故意吓我不成?这的,我可不怕……”

  戚浔绕过周蔚,往石缸旁的栏杆走去。

  石缸放在院子角落,后面便是回廊,而此时,一只熟悉的蚂蚁爬在栏杆上,戚浔凑近了弯身去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周蔚和谢南柯跟上来,见她竟然盯着一只蚂蚁细看,都有些哭笑不得,周蔚道:“你是三岁小孩儿吗?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戚浔目不转睛的道:“这蚂蚁,和我在尸块上发现的蚂蚁一模一样,此案抛尸之地众多,可有三处尸块上都发现了这样的蚂蚁。”

  周蔚纳闷,“夏天蚊虫多,蚂蚁也多,抛尸的地方有蚂蚁,然后沾上的呗,蚂蚁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时谢南柯道:“是树蚁。”

  戚浔和周蔚都看向他,谢南柯便解释,“蚂蚁当然不一样,有的长翅膀,有的没长翅膀,有的棕色有的黑色,这树蚁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前面两个触角是直的,而其他蚂蚁大都是弯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找别的蚂蚁对比一番。”

  周蔚惊呆了,“你怎么知道这些?”

  谢南柯摸了摸鼻尖,“小时候顽皮,喜欢观察这些,后来一位种花草的老匠人告诉我的。”

  戚浔不由道:“那树蚁是怎么来的?”

  “我记得这树蚁常长在老树林里,或者是有腐朽木材的地方,他们便是以腐朽的枯枝败叶为食物。”说到此处,谢南柯往回廊转角处的岔道一看,“你们跟我来。”

  他走上回廊,沿着转角岔道往屋子后面走去,周蔚和戚浔跟着一齐,没多时便到了屋后,映入眼帘的,是后屋檐下堆着的一山朽木。

  谢南柯道:“这是修库房之时拆下来的,放在这里半年了,刚才看到的蚂蚁,应该是从此处生的。”

  他走上前将几截木头踢了踢,果然在一堆被虫蛀成的木屑之中发现了一窝蚂蚁,这些蚂蚁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看得戚浔心生不适,她不由道:“如果只有几节木头,是生不出这蚂蚁的?”

  谢南柯点头,“应该是,至少也应该有这么多朽木堆上许久才行。”

  戚浔秀眉紧拧,发现蚂蚁的几处抛尸之地,有水沟,有暗巷,有菜市,可这些地方,却都没有成堆的腐朽木材,她忽而眼瞳一缩,如果这些蚂蚁不是在抛尸之地带上的,那就只可能是在分尸之地便有的!

  戚浔的思绪急速转动起来,什么地方,会堆着成山的木材呢?

  周蔚和谢南柯看她如此,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周蔚问:“怎么了?难道是关键线索?”

  戚浔颔首,“是关键线索,可能会找到分尸之地,甚至能找到凶手的住处!”

  她深吸口气,望着二人目光明亮,“幸好我回来了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晚些时候我要告诉王爷!”

  周蔚咧嘴,“你得谢谢谢司直!”

  谢南柯摆了摆手但笑不语,又问:“你还要去刑部?”

  “死者的头还没找到,不知巡防营今日能不能有所获,我回来看看,晚些时候王爷会来衙门,我等着便是。”

  日暮西垂,周蔚道:“既是如此,那我不急着下值了,我陪你等等。”

  谢南柯失笑道:“那你陪她等,我得走了,今夜还有事。”

  戚浔再次道谢,待谢南柯离开,二人也从屋后走出来,这时,戚浔看到了紧锁的库房,她不由问:“这几日拱卫司来过人吗?”

  周蔚道:“前日孙指挥使来过,还了一桩旧案卷宗。”

  “可说过案子查的如何了”

  周蔚道:“这个不知,卷宗还了,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吧。”

  戚浔心底微紧,可周蔚知道的必定不会多,她便不再问,二人又看了会儿金鱼便往前院来,眼看着夜幕将至,戚浔和周蔚一齐站在衙门门口等傅玦,从此处到刑部也不算太远,可既然傅玦说了要来,戚浔自然在此候着。

  周蔚这时道:“这案子不会影响议和吧?”

  “应当不会,一开始以为和凤凰池会馆有关,如今看来是无关。”

  周蔚又低声问:“王爷可凶?”

  “不啊。”戚浔回想一番,只觉傅玦越来越不吓人了,“我本要自己去刑部,王爷让我等着,来接我同去,你觉得他凶吗?”

  周蔚的眼神便古怪起来,“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怎还要接?”

  戚浔知道他话中之意,想到前次闹得笑话,她眯眸龇牙,阴恻恻的道:“是不是又要说什么王爷待我心怀不轨?”

  周蔚嘴硬道:“的确令人奇怪啊……”

  戚浔哼道:“王爷是君子,而你是俗人,成日只会想这些,你往后最后莫要再提这话,否则——”

  戚浔攥起拳头转起手腕,起势骇人的往前迈了一步,“否则给你长个教训!”

  周蔚悻悻的退两步,“我也是好意……”

  话没说完,周蔚忽然看向戚浔身后长街,又蓦地站直了身子,戚浔狐疑,忽而听到马车响动,她回身去看,便见林巍驾着马车赶来,那车窗帘络正悠悠垂落。

  马车到了跟前,戚浔与周蔚告辞,待爬上马车,戚浔便见傅玦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位上,她行了一礼急急道:“王爷,卑职今日回衙门,想到了一处关键线索。”

  “什么线索?”傅玦平静的问。

  戚浔雀跃的道:“此前卑职验尸,在三份尸块上都见过蚂蚁,当时还以为是偶然,可今日从谢司直那里得知,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树蚁,专门出现在朽木堆积之处,且若只有几截朽木还不成,卑职怀疑这些蚂蚁,是在凶手分尸之地沾上的,那分尸之地当有许多朽木,这等树蚁也极多,否则不至会沾上。”

  傅玦有些意外,忍不住倾身,“木材坊?又或是废弃腐朽的宅院?”

  戚浔更激动,“是,很有可能!”

  傅玦思索片刻看她道:“没想到你回一趟大理寺,竟得了关键线索,若当真凭此找到了凶手藏身之处,你当有赏。”

  戚浔自谦道:“这还要多谢谢司直和周蔚,周蔚让卑职看新养的金鱼,卑职才发现了蚂蚁,谢司直博学,竟认得那蚂蚁是什么,若是要赏,也该赏他们。”

  傅玦沉默,而后话锋一转道:“在衙门当值的时辰,竟然在养鱼,看来这个周蔚在你们衙门很会消遣时间,你日日与他在一处,没得带坏了你。”

  戚浔万万没想到傅玦的重点在此处,“这……这说来话长,不是王爷想的那样,今日他们并无差事……”

  她未邀到功也没什么,可若是傅玦真将周蔚当做了偷懒耍滑之辈,那便是害了他,戚浔忙道:“本也快下值了,周蔚听说案子未破,还与谢司直一同帮卑职想案子呢,他们平日里都很是勤勉的。”

  傅玦不为所动,“你们同僚日久,颇有情谊,你自然会帮着他们说话,周蔚此人年纪轻轻,却听说总跟着你验尸打下手,看来得让宋少卿多给他派别的差事,令他多些历练。”

  戚浔听他说的一本正经,又看不清他容色,不由心底打鼓,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是刑部衙门到了。

  傅玦当先起身下马车,戚浔连忙跟上去,一边进衙门一边道:“卑职如何敢欺瞒王爷,多些历练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今日真不是偷懒——”

  傅玦见衙内无人,便知巡防营未归,一转眸,便瞧见戚浔还眼巴巴的望着他,他一时气郁,板着脸朝后院扬了扬下颌:“巡防营的人还没回来,去后堂等着。”

  这模样像是对她眼不见心不烦,戚浔也不知他这脾气怎来的如此之快,面上却不敢再说,只好转身往后堂去,傅玦便吩咐林巍,“你去看江——”

  话没说完,却见林巍一脸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傅玦更觉古怪,“怎么了?”

  林巍小心翼翼的道:“王爷您刚才的话,属下听见了,您要敲打小周兄弟,是否不喜小周兄弟和戚姑娘常在一处?”

  傅玦面色微僵,没好气道:“不过逗逗她罢了,我怎会插手大理寺内务?”

  林巍“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卑职想左了,卑职还以为您不喜戚姑娘与大理寺的人太过亲近,想‘除之而后快’呢。”

  傅玦心头突的一跳,正想义正言辞的斥责他,却忽然觉得此言有何处不对,“你刚才说,我见不得戚浔与大理寺的人太过亲近,所以想除之而后快?”

  林巍抓了抓脑袋,“卑职的意思是您要让小周兄弟去做别的差事,不让他整日与戚姑娘在一处。”

  傅玦当然明白,可他不知想到何处,神色骤然冷沉下来。

  林巍看的心慌,傅玦寒声道:“你说到点子上了,谋害康槐安的凶手或许就是此心,把戚浔叫出来,我们回长福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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