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_小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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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蜜娘?!”陈令茹惊喜地叫道。

  引得走在前头的两个少年回头,蜜娘下意识也是回头看,正巧是对上后一位少年的目光,咬了咬舌头赶紧转回去,“令茹,曾伯母。”

  曾氏喜笑:“蜜娘,你娘呢?可在这儿?”

  江氏姗姗来迟,估计亦是听得外面的动静,“竟是凑巧碰一块儿了!”

  曾氏后退几步,指着下边前头的少年,“刚巧前天我大儿来了,陪我一块儿来看首饰。令康,阿垣,这是沈夫人,叫一声“江姨”也是应当的。”

  两声“江姨”响起之时,江氏心里头还在慌张地想,毫无准备,见面礼都没有......

  就这般又回到楼上的包房中,两位少年分别向江氏行后辈礼,江氏瞧瞧那个又看看那个,这打皇城出来的少年郎果真是气度不凡,欢喜地摸了摸袖子,又忘了自己毫无准备,尬尬地放下手:“当真是好儿郎,你怎得也不带他们来我们家顽哩!”

  “这不才来还没来得及,没想到你这几日在府城,恰好有一事要摆脱你。”曾氏说着,拉过那名叫“江垣”的,“阿垣,还要麻烦你们带回去了。”

  江氏一头雾水。

  “他是范先生的亲戚,此番来,哎,我也说不清。阿垣是来寻范先生的。阿垣,范先生便是在江姨家,正巧碰上了,便可让他们带你回去。”

  蜜娘嘴巴张成“o”形,眼睛一个劲地往那江垣身上看,江垣余光瞥过,清隽的少年朝江氏行礼:“麻烦江姨了。”

  他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眉眼清俊,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身形似乎是比南方的小伙儿高大一点,江氏瞧着也是喜欢,这般少年郎放谁家不欢喜,“客气什么,范先生待我们家有恩,你是先生哪一边的亲戚?”

  “范先生妻族那边的。”江垣少言,亦不多说清楚,江氏也不是那多嘴之人,心知范先生身份了得,这亲族定也是京城大家。

  蜜娘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陈令茹的话,余光总忍不住飘向江垣,江垣如何能不知,眼睛直直地撞上她,蜜娘不敢瞧他,装作专注地同陈令茹讲话。

  江垣收回视线,且是笑了笑。

  陈令康对妹妹信中常常提及的闺中密友多有了解,手绕过陈令茹,摸了摸蜜娘的头,“茹姐儿,你瞧瞧人家姑娘,多乖巧,再看看你,疯癫小丫头。”

  蜜娘:其实我很想拍掉你的手。

  陈令茹斜视了一眼陈令康,朝他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那你也得有人家哥哥这么好。”

  “我待你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

  曾氏没好气地对他们说:“才几天呢,又吵吵闹闹的。哎,你们呐,也就分开了清净,分开了一个两个的惦记着对方。还是你们家淮哥蜜娘好,瞧瞧我家这两个,上辈子冤家似的。”

  兄妹两都有些脸红,没好意思再拌嘴。

  这生的岁数近了,每天就是战争与相爱,好的时候那是极好的,闹的时候又极闹腾的,感情毋庸置疑,分开了想,见面了吵。

  江氏想想淮哥儿时的性子,就不是会闹腾的,有了蜜娘之后反倒更加懂事,从小到大,蜜娘的事情上,比他们这对父母还上心,虽然差了五岁,但其实也不大,不少差了六七岁还吵来吵去的,倒的确也是奇怪的,道:“打打闹闹感情好,年龄生的近了,能不吵闹嘛!”

  蜜娘心道,她阿哥就从不同她吵闹,也不会和她抢东西。看了看陈令茹和陈令康,撑着下巴不说话。

  这回来府城本来就是为了办置东西,回去还有事情要做,沈三和江氏也只带了蜜娘出来,今日便要回去。江垣要同他们一块走,陈令康也想去陈令茹一直提的春芳歇园林去玩玩,一下子都去了。

  曾氏不好意思地添了不少礼品,江氏自是不肯要,“他们也叫我一声江姨,什么麻烦不麻烦,他们爱待多久待多久,我们家正好太大了,人又少。”

  沈三知陈敏仪的大儿过来了,却不知江垣,得知他来找范先生,不多在意,范先生如今大抵是不愿意离开的,沈三瞧的出来,范先生颇为不喜京城。

  蜜娘坐在靠窗的地方,对面是江垣,装作好奇地问道:“江哥哥,你找阿公干什么呀?”

  江垣丹凤眼微微一眯,阿公?唇畔弯了弯,“家里所托,有些事情。”

  蜜娘眼睛瞟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头无意识地扣指甲缝,“你,不会要带阿公走吧?”

  沈三正同陈令康说话,陈令康颇似其父,无论是面容还是性子,比较健谈,如今还年少,没有陈敏仪那般圆滑老成。

  江氏旁边算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许吧。”江垣模棱两可地说,如果那人同意的话。

  蜜娘瞬间心里沉到谷底,江垣惬意地瞧着她.....身后窗外的风景。

  “你,你能不能不要带走阿公?”半晌,蜜娘又道,湿漉漉的小眼神望着江垣,好似你要是不答应她就能哭出来。

  江垣:“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阿公!你不能带走,不然,不然......”蜜娘想了想,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进我家!”

  江氏呵斥道:“蜜娘!”

  蜜娘委屈地别过头,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得同两年前一般哭鼻子。

  江垣坐直了身子,忙说道:“江姨,妹妹同我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江氏软和了声音,“蜜娘小时候起,范先生便在我们家,蜜娘一直把先生当做亲爷爷看待,最为舍不得。”

  江垣点点头,表示理解,道:“若是你阿公不想走,谁都不能让他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知道他们会回来,范先生和沈兴淮等他们回来一块儿吃,却是不知道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范先生看着兴冲冲向自己快走而来的蜜娘,露出和蔼的笑容,待看到后面走进来的江垣和陈令康,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打量他们。

  蜜娘抱住范先生:“阿公!”

  范先生摸了摸蜜娘的头,没有应,眼睛依然看着江垣。

  江垣先行礼:“姑爷爷。”

  “你是平文的孙子?”范先生利眼,这个少年眉眼间多有故人的影子。

  “是。”江垣又道,“家祖去年去世了,祖母身体亦不大好,念及姑爷爷,便派侄孙前来看望,亦,有事相告。家祖去世前留下一份信件给您。”

  说罢江垣就想拿出来,范先生制止住:“先吃饭吧,饭后再说。”

  他神情有些恍惚,去年他同京中已经有了信件往来,知舅兄去世,人都会有这一遭,未想如此之快,嫂嫂的信中亦言,大期将至,从信中窥见此番江垣到来的原由,面色有些晦暗,步履蹒跚地走到桌边。

  又添了几幅碗筷,江氏又让厨房再加了几道菜,范先生有些沉默,许是因江垣的话语,大家也都刚认识,这顿饭吃的不怎么尽兴。

  吃过饭后,范先生带江垣到书房,沈兴淮带陈令康逛园林消食,陈令康亦是从父母的信中得知此人,知他十二岁童生,十四岁秀才,放在京中也是少年英才,颇有几分结交之意,初交之下,却是信了父亲所言,此子当真不类小地方所出。

  “.......家祖逝世前,曾道最为对不起您,在病榻上的几个月一直派人寻找您的下落,好在在临死前得知了您的下落,知晓您过得不错后,便安心地走了。这封信是他在病榻上写的,那时还不知您的下落,藏在了床头柜中,祖母今年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江垣双手奉上这封信,打量这位一直存在于长辈言语中的姑爷爷,他比祖父小上九岁,许是生活安康,虽是白发,精神姿态显得年轻不少。他年幼时常听祖父祖母提及这位姑爷爷,多有感慨:“如果没有你们姑爷爷,也不知如今咱们家还在不在,太后和圣上也全仰赖他保住了,到头来,是我们对不住他.......妻儿皆亡......”

  范先生指尖颤抖着接过这封信,慢慢打开,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到后头,忍不住老泪纵横,以袖掩面。

  江垣眼观鼻,正坐着。

  范先生以袖子擦面,啜泣几声,问道:“你祖母如今怎么样了?”

  “亦有些小病小痛,每月御医都会来检查,目前应当无碍。此番来之前,祖母言,想再见您一面。但知您心中有痛,不忍您回伤痛之地。让我代她向您问好。”江垣又拿出祖母的两封信。

  范先生没有立即看,旁击侧敲地问了他一些京中的事情,便不再多问,躺在大椅子中,显了老态,“......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范先生摇摇头,便说:“你先出去吧,我知道了。”

  江垣亦不多言,行礼出去。

  他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凉风吹拂而过,他才迈开步伐,这江南也没有传言中那般温暖,空气中带着阴冷。

  这沈家,当真是冷清,下人也没有几个,这么大一个园林竟是只住着那么几个主人,他想着亦有些惊奇,这户人家没有祖辈没有兄弟吗?不过,清静些也好,他这般想着,就如同现在他漫无目的地走,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将他引到什么地方。

  苏式园林弯弯绕绕,多有岔路,他亦是不知怎么走的,竟是拐到了后边院子里,听到了人声。

  “......我们种的萱草怎么还没有开花呀?不是都春天了吗?它是不是被冻死了?冬天这么冷......”

  “不会吧......”

  江垣笑了笑,走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地盘,想转身悄悄离去,蜜娘一抬头,看到他背影,“江哥哥?你迷路了吗?”

  江垣驻足,索性走过来,走到她们旁边,蹲下来,“这是萱草?”

  陈令茹有些怕江垣,轻轻地点点头。

  “忘忧草。”江垣心道,的确适合这两个姑娘,“还没到花期,四月到九月才是它的花期。”

  “现在才三月份,还有一个月!”蜜娘遗憾地拨弄它的嫩绿叶,想想也就一个月,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江垣很想告诉她们也许今年还不会开花,这花大抵也是去年种的,一般新载种的花不会那么快开花,但想想还是不说为妙,惹急了这姑娘,可是要被赶出去的,想着江垣就看着她的小梨涡笑着不说话。

  不一会儿沈家的下人终于找到他了,那小厮估计也是满园子的找他,累的一个劲地喘气,且不过泡个水的时间这江公子就不见了人影,可把他吓得。

  江氏给他们安排好了屋子,在沈兴淮的院子里,几个少年住一块有意思些,夜里,陈令康梳洗一番,到隔壁江垣的房间里,舒服地躺在摇椅里头,看江垣还在那儿看书,“阿垣,这地方可真舒服,难怪茹姐儿一天到晚嚷嚷着到这儿来。”

  江垣合上书,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做上门女婿。”

  陈令康还满心期待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坐起来:“要做也你来做,我家可只有我一个.......”又是想到了什么,闭了嘴,转换话题:“那姑娘的确是好看,水汪汪的,笑得时候甜滋滋的,怪不得叫蜜娘。”

  陈令康不等江垣回话,又说:“哎不如回京城也去造一个这样的苏式园林?没想到这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的宅院,你试过这如厕和净房吗?”

  江垣点点头:“他们家排水做的不错,热水怎么来我暂且不知,这民间不为人知的能工巧匠不知多少,倒也不足以稀奇。不过南方地暖倒是少见,他们家的地暖似是比咱们那边还要热乎一些,完全不需要点炉子。”

  陈令康:“布局、景致亦是不差,京中不少江南进京的人家造了苏式园林皆没有其精致,不知出自谁之手,若是能要一张图纸便好了。”

  一般人家有关家中布局的图纸不轻易给旁人,若是让有心人摸清了家里头的门路,便是不好。陈令康也只是说说。

  “......哎,在这儿住几日赛神仙,难怪范先生不愿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好好享受几日吧。”陈令康此时还不知道江垣将住在这儿一段时间,以为他会同他一块儿回去。

  江垣露出一个笑容。

  第二日,范先生便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江垣将在这儿住下,沈三和江氏没有异议,沈兴淮微微侧头,对上江垣的视线,两只小狐狸都是笑着移开视线。

  陈令康目瞪口呆,望着江垣已经想好了一千字骂人的话,说好的共同进退呢?

  范先生对沈三道:“受他家中嘱托,他家出了一些事情,要我照料他一段时间,具体多久还未定。”

  沈三只担心京中来的少爷能否住的习惯,他们家不习惯太多下人伺候,许多自己能做的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便问道:“可要给他身边添个小厮?”

  “不必。”范先生摆手,“我们怎么过他就怎么过,若真要做他的大少爷,回去便是了。”

  江氏还是忐忑了几日,但江垣当真是世家出来的,无论是风度还是仪态都没得挑错,在这边适应性也极强,对什么都能安然接受,两个人并不麻烦,江氏渐渐放下心来,按照沈三说的,淮哥有的,再多准备一份便是了。

  对外是声称江氏的远房亲戚,恰好江垣姓江,多了几分可信度。

  陈令康和陈令茹在园林里住了几日就回去了,留下了江垣,他同淮哥同吃同住,并且一同跟着范先生读书习字,沈家人同他熟悉之后,没了起初的小心翼翼。

  蜜娘也习惯了他在她家,多了几分亲近。

  江垣原以为他会过得很冷清凄惨,也是没想到在这儿的日子比在京城还舒坦,从京中出来时的那几分难堪落寞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范先生待他出去垂钓,问道:“这地方怎么样?”

  “山清水秀,景美人美。”江垣坐在草地上,盯着水里。

  范先生嗤笑:“哪里来的山。”

  江垣拎起鱼竿,一条鱼甩上岸边,在地上跳动,他站起来,把它捡进鱼篓子,“您为什么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

  “起初,是为了恩情。这家女主人的母亲于我有恩,想让我教导她外孙,就是淮哥。后来住着住着,觉得挺舒服的,便不愿挪窝了。这家人,才是一家人的样子。我是瞧见了他们一家,从一户小人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老大老二老实憨厚,守着后边,老三往前冲,回头再拉扯老大老二,清明厚道。你在这儿住久一些,你就能明白,我所说的,那样子才是人家。”范先生也拉上来一条鱼。

  江垣默而不语,京中人家是何等模样?一个大大的宅院,里头住着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大房二房......庶子庶女。也许做祖宗的,都没有认清家中的子孙,熬啊熬,熬到祖宗去世,分了家,又是周而复始。

  这沈家确实是给他开了眼界,子女婚后便分家,各过各的,却是隔三差五地聚到一块儿,三家住的很近,时常串门。没有为了争夺管家权争夺家产的争锋相对,按照沈三如今的地位,家中这般清净也是少见。

  “的确......”

  范先生望向远处,将鱼竿甩远一些,“你可怨恨他们?”

  江垣沉默了一会儿,此时阳光已经有些强烈了,他眯起眼睛,“怨恨过。”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但两者中总会有一个是会被放弃的,而他恰恰是那个被放弃的。江垣能理解他们为了侯府荣耀的延续总要有人牺牲,可是他不是没能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祖父去世,上一辈情分不在,侯府走下坡路是必然的,皇上必然不会再那般优待下一辈,大房袭了爵位,却要蛰伏,而他首当其冲。

  “你祖母,怕你想不开一蹶不振。”

  “是她多虑了。”

  范先生点点头,算是认同,“很多时候,远离别人才能想明白更多的事情。许多事情,内藏乾坤。阿垣,有些路,自己走,会比别人走得更远更稳。你自幼在你祖父祖母膝下长大,他们,更疼爱你。”

  三月底,沈兴志迎娶了媳妇钱氏,是个大气的长相,不过一个月就能够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沈老头沈老太多有陈赞。

  此时花氏当真是着急起夏至的婚事,夏至却是同沈二的徒弟苗峰看对了眼,让人惊愣,花氏冷着脸说不同意,便是有些僵持下来。

  到了四月底,天气渐渐眼热了,大家穿的都轻薄了,蜜娘又可以同沈兴淮一块儿去跑马了。

  然而她的萱草还是没有开花,她画完画,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幅画,她画了萱草的茎秆,就是没有花。

  江垣走近,观摩她的画,起初他是不大习惯她的画法,如今瞧着却是别有风味,问道:“怎么了?没画好吗?”

  她翘着嘴,抬起头,眼中没有神采:“我的萱草还没有开花......”

  江垣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她的嘴愈发嘟起,手放在唇畔边干咳两声,“也许,它今年不会开花。”

  “为什么?”蜜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因为,花在第一年需要生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开花。”江垣弯下腰看她的画,摸了摸下巴,“似乎少了点什么。”

  蜜娘失落地垂下脑袋,指着缺失的部分,“花,我想等它开花了画花的......”

  江垣摸摸她的脑袋,“我见过萱草的花,我来帮你画。”

  半个小时后。

  江垣放下笔,沉默地看着那几朵萱草花。

  蜜娘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几朵花,“萱草的花......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江垣认真地点点头。

  蜜娘有些失望,莫名地不期待它开花了,讪讪地说:“好吧。”

  江垣咳嗽一声:“这幅画,蜜娘,可不可以送给我?”

  蜜娘欣然同意,这么丑的花,她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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