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_钟山有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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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妖兽出现得太快太突然,钟明烛只觉一阵散发着恶臭的猩红遮蔽了视野,紧接着便感到肩膀一阵剧痛。

  受了伤的妖兽饥不择食,面前这筑基修士那点修为虽然算不上什么,可也聊胜于无,又是出现在它正前方,于是想也不想张口就咬下来,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吞,长三丈有余的妖兽,脑袋比钟明烛的人还大,张嘴就将她大半个身子都纳入口中,碗口粗的獠牙更是毫不留情刺入她肩膀,再往下几分就足以将整条手臂都卸下来。那妖兽有元婴修士的实力,随意释放些灵压就足以叫筑基期修士粉身碎骨,然而它受了重伤不想浪灵力,加上根本不觉得对方有挣扎的余地,是故只凭兽类的本能和蛮力去撕咬。

  与钟明烛样貌相配的是修葺得体的雅舍,如今这文弱少女却鲜血淋漓半身陷于妖兽之口,此番景象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足以叫大多数人都吓破了胆,不忍去想妖兽合上嘴那一瞬的血肉横飞。

  可这一幕却迟迟没有发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受伤那边胳膊抬起架住妖兽上颔,脚则踩住下颔,竟一寸一寸将那妖兽的嘴顶开,令嵌入血肉中的獠牙退了出来。

  受伤的肩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知晓那是中了毒的缘故,可眼前中毒也好过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那妖兽发了狠不管不顾想咬下这一口,然她目中凶狠更甚,未受伤那边手一挥,原本困住那些妖兽和修士的朱明帖悉数拔地而起,绕作一股毫不留情地撞上那妖兽喉间,然后在它被击得下意识一松口那瞬间,身子滑了出来。

  她一撤离身子那妖兽就狠狠闭合了上下齿,力道分外猛烈,碰撞的牙齿甚至发出哐当的巨响,慑得另外三只金丹期妖兽连继续捕食都顾不上,颤抖着开始后退,而侥幸没死的两个修士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才捡了一条命,照理说该立刻逃之夭夭才对,可钟明烛非但没有逃跑,还借那片刻间隙翻身踏上那妖兽的脑袋,正对上那双斗大的眼睛。

  血红色,毫无人性,被激怒后散发着疯狂的妖兽之目,哪怕是道行精深的修士都会视之如噩梦,她却好似打量着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在妖兽扬起前爪欲将她拍下时,忽地狂笑起来。

  只见那妖兽一爪挥下,继而发出凄厉的咆哮,右目中插着一柄剑,连剑柄都没入其中,而左目赫然只剩一个血洞,紧接着就有什么在它口中炸裂,将獠牙都掀断了两根。

  一抹被鲜血浸透的纤细身影跌落于地,钟明烛仰着头,一手插入发际将散落的发丝从眼前撇开,暗红色的血从手上流至发间,再从鬓角额头缓缓滚落,将半张脸都染红,她却恍然不觉似的笑个不停,一扬手,血肉模糊的圆球拖着一团筋络滚落于地,正是那妖兽的左眼,她竟生生将眼球挖了出来。

  毁了左眼后她在妖兽吃痛动作稍缓的那一刻便抽身逃离,同时在它右眼前架了一柄剑,妖兽始料不及,继续挥下那一爪结结实实将那剑拍入自己眼中,在嘴里爆裂的则是一枚元婴灵符,钟明烛本打算用来对付被她困住的妖兽和修士,从它嘴里逃走时顺手就将灵符留在了它口中。

  元婴灵符虽不至于要了它的命,却也足以令它受一番苦,更何况它原本就受了重伤,在地上打了三个滚,将附近岩石撞倒一片才重新站起,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发出低吼。

  “啧,还那么精神。”钟明烛歪头盯着正在四处探寻气息的妖兽,手一挥便是七枚灵符在手,嘴角的笑愈发肆意张狂。

  剧毒蔓延,她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受伤那只胳膊软绵绵垂在身侧,靠一只脚撑着身子,连走都走不了。这样的情况下,只消多个心眼避开那些灵符,谁都能轻易将她诛杀,可莫说是那两个修士,连那三只妖兽都不敢上前。

  趋弱避强是兽类本能,连它们都被钟明烛这架势吓住了。

  分明只是个瘦弱的人类,肩膀被剧毒的獠牙重伤,气息微弱已没几刻能活,却散发着比妖兽更危险的气息,仿佛被她盯上就只剩死路一条。

  钟明烛的意识也模糊起来,连完整的念头都拼凑不出。

  为什么这妖兽会出现在这,长离是死了么?

  这样的念头昙花一现便消失不见,只余下叫嚣到几乎要冲破身体的破坏欲望,似乎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感染,又好似本就是扎根于血骨之中的本能。

  不是杀,而是破坏——想看到更多的血,想将它活生生扯碎,想听闻它临死前的哀鸣。

  那将是多么美妙啊,她眯起眼,露出陶醉似的温柔笑意。

  那妖兽终于寻到了她的所在,却没有立刻扑过来,而是双足拍地,撼得地动山摇,掀起整个山谷的碎石朝钟明烛砸去。

  七枚灵符齐出,在那岩石化成的暴雨中辟出一方安宁,下一刻,钟明烛仰视着那飞快逼近好似泰山压于前的黑影,手指一点,朱明帖结阵护住周身,又几张灵符拍上去。

  她不知道如此近距离施放灵符会不会伤到自己,也根本不想去管,比起保全自己,杀了那头让自己受伤的妖兽才更重要。

  可那几枚灵符没能触及那妖兽,才飞出就被一股凭空出现的灵力卷住。

  与此同时,只见一道细线自上而下,将那扑过来的妖兽一分为二,纤尘不染的白衣自被剖作两半的庞大身躯后出现,是追过来的长离,那七枚灵符正是被她收走。

  若迟上半刻,等待她的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视线触及钟明烛那宛如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模样,她似有片刻愣怔,之后便快步走过去。

  妖兽毙命后身体迅速枯萎,转瞬就化作血水中的一堆枯骨,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落于枯骨中,流光溢彩,无需试探就能感知其中充沛的灵力,那是那妖兽的内丹。

  妖兽与修士一样,死后灵力散于天地,只是有极少数会留下这样蕴含了起码三成修为的内丹,这内丹斩杀千头妖兽都不一定会见到一枚,吞服即可将其中修为转为己用,非常罕见,何况这还是元婴修为的妖兽,长离却对之视而不见,经过时连一丝停顿都无。

  “你怎么样?”她问道,然而钟明烛只眯眼盯着她一言不发。

  等了片刻未等来任何回应,长离直接探出手想去查看钟明烛的伤势,不料被她反手扣住了手腕。

  长离第一次知道钟明烛的力气竟这般大,这一扣的力道几乎能捏碎她的腕骨,未等她来得及施术挣脱,便觉肩膀一重,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压了过来。

  她专修剑术,并未传授钟明烛空手搏斗之术,玉珑峰符咒一脉把全部精力都拿来钻研灵符阵法了,更不可能教这些,可眼下钟明烛这一提一撞拿捏得恰到好处,蛮横无比却无丝毫莽撞,几个简单的动作衔接得滴水不漏,除非长离一剑削了她的手,否则断然无脱身之法。

  只需稍微动一动念头,焚郊就能将钟明烛斩杀数次,可长离什么都没做,任凭钟明烛将自己重重推倒在碎石上,任凭那只浸透了血的手扣上自己脖颈,任凭那张被鲜血覆盖的脸逼近、在咫尺间恶狠狠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我的东西?”钟明烛仍是眯着眼,她脑子里只剩浑噩,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人是谁,只觉得满腹扫兴和恼怒。

  长离收走灵符斩杀妖兽明明是救了她一命,可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只觉得这人不长眼抢走了自己的猎物罪该万死。嘴里问着是谁,手上力道却没任何留情,一边收拢着五指,一边漫不经心算着需要多久能捏断,并因此欣喜不已。

  长离垂下眼眸,面色不变,好似对颈上的压力没有感知似的,缓缓道:“我是你师父,刚刚你那么做自己会受伤。”

  “师父……?”钟明烛眨了眨眼,又凑得更近了些,鼻尖蹭过长离的脸庞,那双失了焦的浅眸对上一抹深不见底的漆黑,她觉得有些熟悉,但终究还是没能唤醒混沌的头脑,喃喃低语道,“唔,你认识我师父哦……”

  她皱着眉,缓缓松开五指,片刻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微笑着抚上长离的脸,轻声道:“如果有下次,就杀了你哦,这次就折断一只手好了。”

  缱绻的语调好似情人的低语,吐出的话语却叫人不寒而栗,她直起身子,手自长离脸上滑下,顺着脖子肩膀一路摸索到右臂,五指扣拢当真是要去掰断。

  然而还没用力,身子就软绵绵倒下,长离将左掌自她后颈移开,抱着她翻身坐起。

  刚被钟明烛按倒,长离就扣住了她后颈,只是不清楚钟明烛受伤多重,不敢贸然发力,考量很久才将灵力推入,不偏不倚刚好让她失去意识。

  那些威胁她仿佛都没听到似的,也不知是因为看出钟明烛意识不清还是本就不曾放在心上,眸中没有任何波动,行动亦有条不紊,一手往钟明烛体内渡灵力,一只手去探她脉搏。

  注意到钟明烛一边脖子泛起青紫,长离这才意识到她中了那妖兽的毒,一把扯开那侧的衣料,血肉模糊的肩膀顿时出现在眼中,圆形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被撕扯开,露出了白骨,几乎半边身子都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并且那片青紫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蔓延。

  她翻出紫云膏涂上伤口,可不一会儿那药膏就泛着黑气化作粉屑。

  “哎呀呀,那叶少主没和你说,紫云膏驱不了毒吗?”熟悉的嗓音出现在身后,百里宁卿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以她的修为,只会比长离来得更早,却躲在暗处迟迟不现身,到这个时候才冒出来,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巨石上,脸上挂着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她手里把玩着那枚内丹,脚下是那三只妖兽的尸体,就在长离去看钟明烛情况时,那三只妖兽想趁乱去夺那枚内丹,没想到暗中还潜伏着一个化神大妖,还没明白过来就送了命。而那两个修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抵是逃了。

  长离涉世不深,却绝非愚笨,平时钟明烛的巧舌如簧听多了,多少知道什么是话中有话,往日没有习惯去多想,此时钟明烛危在旦夕百里宁卿偏生来了这么一句,她稍加思索就知道她别有所图。

  毕竟以百里宁卿的身手,想除去她师徒二人无需花费任何力气,可她如此大费周章放走妖兽又算好时间告诉她钟明烛的位置,若只是为了看戏,那现在也该看够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问,她没有去看百里宁卿,视线仍停留在钟明烛的伤口上,语调无任何起伏。

  那毒已经蔓延到心脉,如果是元婴期修士,受了这毒顶多是重伤,只要元婴不毁就没什么大碍,可钟明烛不过筑基修为,心脉损毁就是万事休矣。

  天一宗医术最高的人是龙田鲤,她经常挂在嘴上的重塑肉身召回三魂六魄也只对金丹以上的修士有用,平时也多是说来唬唬人罢了。何况长离在医术上没什么造诣,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毫无办法。

  剑修一剑破万法,杀人容易救人难,就算是她师父,当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弟子不治身亡。

  “咳,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百里宁卿往她身边走去,见了钟明烛的样子,嫌弃地啧了两声,弹了个响指除去她身上一身血污,还顺带替她将头发理整齐,将浑身上下收拾得焕然一新才慢悠悠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夫君是开医馆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救得回来。”

  她说着去探了探钟明烛的鼻息,挑了挑眉笑道:“哟,这不还活蹦乱跳嘛,再丢个三五天都死不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脸色不变,语气不改,又问了一遍。

  “简单的很。”百里宁卿讨了个没趣,不再废话,面上仍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只要你正式拜我为师就行。”

  此前她在钟明烛面前口口声声称收长离为徒,充其量是自认罢了,谁也不会认,也没有人会当真,可若磕了头喝了拜师茶,那便不一样了。

  那便是长离这天一宗高徒与邪道同流合污,就算是迫于无奈,之后免不了终生受掣肘,身为正道,所谓身可死气节不可无,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长离垂着眼,好似没有听到似的,许久没有说话,就在百里宁卿觉得她要拒绝时,却听到她一字一顿清晰道:“可以,但此事与她无关,我入你门下,她仍只是天一宗门人。”

  百里宁卿愣了,揉了揉脑门,想了好一会儿才捋顺其中含义,再度看上长离的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赞许,期待,或者是更多的幸灾乐祸,也许还有些惋惜。

  长离没有看她,就算看了,她也无从发觉那道目光中的蕴意,她本就是漠然处世的性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算看到了听到了,也不会从心上过。

  擅自拜入他人门下本就触犯门规,何况正邪不两立,拜百里宁卿更是错上加错,她对此心知肚明。可如今钟明烛的性命危在旦夕,她身为师父亦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自己做出决定。

  早年听从师父和两位师叔吩咐,他们未交代之事便循理而为之。钟明烛心思百变,花招频出,但凡未违反门规,长离都会依了她,看似纵容溺爱,实则是漠然,师父理应照顾徒弟,仅此而已,无关对象,换个人当徒弟她仍是会如此。

  往前往后似乎都有理可循,她却仅仅迟疑了片刻,并未多想答案就已在嘴边,之后的沉默只是在思考后果。

  这是她一人之事,无须牵扯其他。

  “你可要再考虑考虑?”百里宁卿问她,“这事传出去你师父说不定一气之下清理门户哦?”

  “不需要。”长离抱着钟明烛站起,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愤恨和不甘,若清风朗月,不沾尘埃,她面上还沾着点血痕,是之前钟明烛抹上去的,可在她脸上,那血迹看起来都多了分超然物外,不卑不亢的语气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区别,“救了她后我便拜你为师,请指路。”

  百里宁卿又细细瞧了她几眼,之后便报了个位置,话音刚落长离的身影便消失在那个方向。

  “唉,乖徒儿可别记恨我。”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稍后再度绽放的笑容中似乎添了些许暖意,“如此一来,以后万一有差池,为师也好保你一命。”

  ——至于是福是祸,以后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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